我叫花花。一开始我没有名字,大概农村的小狗不流行取名字,像妈妈的名字就是“狗”。我得到花花这个名字时,已经离开妈妈去了我一生中的第二个家。我是农村里最普通不过的黄色土狗,长得和妈妈很像,也许和妈妈的妈妈也很像,但那是我求证不了的事情,当我还没熟悉妈妈常年守护的门口,就因为我是一只胖嘟嘟且十分警觉的小公狗而被选走了。我来到一个常年只有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姑娘生活的家庭。老实说,一开始我害怕那个小姑娘,尽管她尽力展示亲切。
作为小狗的优待,是我还不必接触绳索;作为一只小狗的惩罚,是小姑娘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,让我扑蝴蝶追鸭子都不自由,这个时候我觉得她更像一只小狗。印象深刻的事情是她带我去河里洗澡,但她的架势像是要淹死我,小孩子总是这样,固执地把他们觉得好的东西给你,却不明白农村的小狗和她在电视里看到的城里小狗是不一样的——也许她长大后会明白。
当然,有时候也有真好的地方,方圆十里的小狗没有伙食比我好的。
我叫花花,这个名字和家里的某个亲戚的小名一样,原因是这个亲戚一次家庭聚餐迟到很久,这个小姑娘灵机一动让我叫花花。她郑重其事地宣布此事,大人们笑成一团说不许胡说。
小孩子是这样的,除了我能陪她闹着玩,旁的人没有兴趣。那么多年,这个名字也只有她一个人叫。我在桌底和猫打架抢骨头,咬了她一口后,她还是这样叫我。我眼见她从山脚镇上垃圾桶旁带回一只比我当初更小的小狗时,一度担心失去我的名字,但是我偷听到了它叫小黑,这名字一点不特别,但特别适合那只丑小狗,我想我还能够安心地叫花花。小黑被送走了,家里的大人告诉她家里不需要两只狗,况且小黑是个“女生”,她嚷叫着“这不公平”,但小孩子总是没有话语权的。
后来她告诉我小黑在陪伴一个眼睛不好的老人,她说有小狗陪伴老人很好,但她也担忧着小黑会不会因为老人看不见吃得不太好,后来每次路过的时候她都看看小黑,还是胖嘟嘟的,挺好的。我想告诉她,农村小狗这样已经很好了,小狗是最懂满足的。
老实说,中间的那几年我吃得不错,长成了有几分威风的大狗,但长大意味着我失去了过往的自由,我再也没有离开为我特意划分的领地,那是我工作的地方,我也做到了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。
有时过路的狗会来挑衅我,它们笑我不自由,我笑它们面黄肌瘦,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。但我有点嫉妒城市小狗,它们哪懂我们农村小狗的辛酸。
我叫花花,叫我名字的那个人也在长大,但她长得没有我快。我除了从样貌判断她的成长外,还依据她回家的时间间隔。我还是小狗的时候,她成天在我身边;我成了青年狗的时候,她隔一天回来一次;我成为中年狗的时候,她一周回来一次;我迈入老年后,她一个月出现一次。她回来的时候我总是吃得很好,因为爷爷奶奶也总在她回来的时候吃得很好。
我成为中年狗的时候,有亲戚向她打趣说“这狗养得好,冬天炖了肯定很香”,她已经长成了最最沉默的少女,但她大声说“没吃的才惦记吃狗,狗肉绝对是世界上最难吃的”。她不在家的时候我总在想,山外大概很好吧,她回家的次数减少了许多呢,但有次她悄悄来到我身边,说她的烦恼,说她怀念童年,她擦了眼角的泪,奶奶叫她她立马欢快地跑进屋了。我没出声,我要是能讲话,一定会告诉她我也是,我怀念我是小狗、她是小孩的那段时间,长大对人和狗都不是一件好事呢。
我日益感到我的衰老,我的年纪已经和爷爷奶奶差不多了,我没有离开过那方寸之地,也没人见证我的蹒跚,我的吠叫声不再响亮,我看上去懒懒的,周围的狗不再有兴趣挑衅一只上年纪的狗,我并非不尽忠职守,我只是老了。我很希望我能等到下次再见她的时候,这次我想听
她说现在就很好,童年很好但只能怀念。
一个夜晚,一枚针射向我,我失去吠叫的能力。我想他们一定是因为晚上太黑了,才没看清我是一只老狗。
我在袋子里想,那个小姑娘会说什么呢?她一定会说“只有没吃的人才吃狗”,我要是会说话我就说“一只老狗的肉怎么会好吃呢”。
安徽省黟县中学高二(3)班 周庆洁
指导老师:舒敬东